秋風
 

　　蘆山發(fā)生地震，處境最為艱難的，除震區(qū)民眾，也許就是中國紅十字會了。有網(wǎng)絡調(diào)查甚至稱，僅一成受訪者愿通過官方慈善機構捐款物。
 

　　為什么會陷入信任危機？因為身份含混。紅十字會向社會公開募捐，從事公益慈善活動，按理，它就該是一個純粹民間組織。事實上，它卻不是。它是一家國家事業(yè)單位，它的負責人有政府官員身份，《中國紅十字會章程》第七條說，“縣級以上〔含縣級(下同)〕紅十字會機關工作人員參照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》管理。”正因為此，它可以借助政府體系，組織公務員、文教人員、國有企業(yè)系統(tǒng)全員募捐——這種做法已經(jīng)引起很大反彈。
 

　　由于這種身份含混，中國紅十字會的治理結構和日常運作存在相當大問題，比如，財務不夠透明，信息不夠公開，對捐贈者的意愿不夠尊重。最近媒體就報道，紅十字會將百余名藝術家在汶川地震后的八千萬捐贈，挪用于建設“博愛家園”。凡此種種，公眾當然失望。
 

　　當然，紅十字會的身份含混與信任流失，并非[*{3}*]。在中國，類似的機構與類似的悲劇還有。不少號稱具有獨立、正式身份的全國性、地方性公益慈善機構，都具有“準官辦”性質(zhì)。它有一個政府部門做主管單位，其負責人通常是官員或退休官員，其運作經(jīng)常依靠各級政府，其活動同樣不公開、不透明。似乎正因為在這種準官方身份中過慣了，中華慈善總會一位副會長竟然提議，要立法強制每個人將工資中的一部分捐贈公益慈善事業(yè)，就像政府征收個人所得稅——這樣的心態(tài)十分可怕。
 

　　天道還公，這類準官辦公益慈善組織的生存狀態(tài)并不好。它們很難獲得民眾的信任，依靠小額捐贈集腋成裘。很多時候，它們只能靠政府關系，從一些企業(yè)或地方政府拉來大額捐贈。在中國特殊的政商環(huán)境中，這些大額捐贈者通常希望通過公益支出，購買一點政治上的安全。然而，公益慈善機構與大資本之間過分緊密的關系，又會損害公益慈善組織的社會形象。
 

　　最要命的是，這類準官辦性質(zhì)的公益、慈善組織的存在，與政府對社會組織的歧視性管制互為表里。在管制者眼里，中國已有很多公益慈善組織，所以，對于成立新的、純粹NGO性質(zhì)的公益慈善組織，并不積極。它們的注冊很困難，大量從事公益、慈善活動的NGO，不得不以商業(yè)性企業(yè)的方式存在。在管制過程中，政府也對準官辦組織與NGO組織區(qū)別對待，后者的發(fā)育空間受到極大限制。
 

　　換言之，準官辦組織的存在不僅自身效率低下，也極大地擠壓了公益、慈善NGO的發(fā)育空間。在這種情況下，中國人的仁愛之心也就缺乏有效的制度化表達平臺。汶川地震、蘆山地震清楚地表明，中國，尤其是已經(jīng)初步富裕起來的中國人，極富仁愛之心。然而，由于公益慈善組織缺乏足夠公信力，平時不能有效動員民眾的仁愛心，國人內(nèi)心的正面力量也就無從充分表現(xiàn)，不足以抵消社會中的負面力量，而本來，人性向上力量的釋放本來可以大大緩解轉型造成的人心焦慮。也就是說，機構的準官辦身份不僅害了自己，還對整個公益慈善事業(yè)、對中國社會的人心再造，造成了廣泛的負面影響。
 

　　知恥而后勇，今日中國紅十字會需要自我革命，關鍵是厘清自己的身份。為此，紅十字會不妨回顧一下上個世紀上半期自己的存在狀態(tài)。有朋友已經(jīng)還原了這段歷史，現(xiàn)在，紅十字會需要認真地研究一下這段歷史，并勇敢地回到那種身份。最近我常說，解決中國諸多問題的方案，就一個字：復。這個藥方最適合于紅十字會：它需要回去，拋棄準官方身份，成為真正的非政府組織。
 

　　這是公眾的期待，也是紅十字會絕處逢生的*10出路，更是中國社會變革之大勢所趨。決策層已宣布將促進社會建設，為此，決策層恐怕需要做兩方面的事情：一方面對NGO　開放，另一方面對身份含混的既有準官辦公益慈善組織進行徹底改革。紅十字會具有標桿意義，也有歷史經(jīng)驗可供借鑒，更有其他國家紅十字會的國際慣例可循，故完全可以作為改革試點。
 

　　針對目前的信任危機，中國紅十字會社會監(jiān)督委員會部分委員提出重新調(diào)查被社會輿論廣泛置疑的某些事件。這個提議回應了公眾的疑惑，但可能仍不算徹底的辦法。即便能揭出更多隱情，對重建紅十字會的公信力也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。況且，公眾對紅十字會的不信任已然十分深刻，甚或根本不會相信調(diào)查結論本身，你負責任地調(diào)查，也沒有用。要向前看，紅十字會的根本出路還是身份的自我革命，置之死地而后新生。(秋風，天則經(jīng)濟研究所理事長，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)